“你会把自己描述成什么动物?”德勤会计师事务所面试官—一位来自东南亚的合伙人突然向陈晓舟抛出了一个问题。
陈晓舟当时就懵掉了。
“美洲豹吧?”他的回答很不确定,这是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大型猫科动物,看上去优雅、有力。他盯着面试官的脸看,但是看不出任何端倪。这个经验丰富的面试官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陈晓舟突然后悔了,他有些懊恼,为什么要说自己是一个这么有侵略性的动物呢!
“Good luck。”半小时后,面试官给了他一个充满仪式感的微笑。
“他为什么不说Goodbye而说Good luck?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只能祝我好运?!”尽管德勤的面试结束了,陈晓舟依然在为这些问题烦恼。
现在像陈晓舟一样战战兢兢到处奔波的毕业生到处都是,根据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统计,2009年中国高校毕业生将达到610万人。他们都像一只只小动物一样,时刻面临公司和面试官的苛刻提问。
陈晓舟是复旦大学经济学院经济学专业应届硕士毕业生,很多这所名校黄金专业的学长们早已成为各大投行、咨询公司的金领,这让他们的学弟学妹们对自己未来的职业之路充满期望。
一家名为“神奇”的照相馆在复旦学生中很有人气,他们提供化妆、服装,使用Photoshop对成片加以美化,不少学生愿意花上两倍多的价格跑去拍照。所有的学生都忙着购置正装,他们对着镜子扣上西服纽扣、再松开,他们满怀欣喜、跃跃欲试,好像心仪的公司正在向他们敞开大门。
陈晓舟也不例外。他曾经在理特管理顾问有限公司(ADL)实习,能力突出,为自己一口流利英语感到自豪。他雄心勃勃,充满自信。他希望能够在外资银行、咨询公司、外资投行找到工作,这意味着6位数年薪加奖金的优厚待遇。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学生们简称其为“四大”)?这并不是他想去的地方,“和投行、咨询公司差了一个档次。”但是作为一个敬业的求职者,他还是轮番投了简历。
事情显然没有想像的那么顺利。陈晓舟发现,自己被拒的次数远远超过之前的预期。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安永,不要说面试,连笔试通知都没有发给他。
学生中间开始流传一些小道消息。经济不景气,不少外资金融机构、咨询公司开始削减校园招聘计划。更要命的是,暑期实习生会占去内部名额,这让普通学生懊恼极了。这些消息逐渐在BBS、内部渠道获得证实。陈晓舟也清楚,自己实习的ADL公司今年也将只发出两张Offer,而去年是6张。
贝乐敏显得更加现实一点。整个9月,这个上海对外贸易学院财务管理专业的大四学生把上海所有设了分公司的外资银行、大小投行和咨询公司都投了一遍。“每投出一份简历,就多了一份希望。”他说。在他的学校,第一批把横幅拉出来的,是四大会计师事务所。往年他们专业都有不下10人签约“四大”,贝乐敏对它们同样寄予厚望。
2008年10月12日 上海 晴
龙之梦丽晶大酒店,安永上海招募会。
贝乐敏看着经理、合伙人在演讲台上描绘着自己在安永的职场辉煌岁月,所有人都在鼓掌,学生们的眼睛里满是憧憬。
并不是所有想进安永的学生都知道这个消息。只有一小部分人通过在线申请选拔,收到了安永宣讲会的邀请函。尽管安永HR一再声明建议学生通过网络申请,桌子上还是垒起了三厘米厚的简历。
经济危机让四大的业务量锐减,事务所裁员和强制无薪休假的消息,经由前几届学长们的传播,也让学生们的心都悬了起来。贝乐敏特地去询问HR,听说今年招人的数量“和去年差不多”,他才放心地把自己的简历留下。
陈晓舟的第一个目标是英国石油(BP)。公司提供的职位是Trader(交易人),项目工作地点在新加坡。这是他正式递交的第一份网络简历申请(“网申”),在此之前,他为了准备一份文法精彩、简洁清晰的简历,已经花了将近3小时。
金融危机真的来了?学生们只是微微有这种感觉,或者说,他们开始明白一件事,雷曼不能再纳入今年的求职计划单。不过,面对30万元以上的年薪起薪,他们没法不对外资投行抱有期望。是的,即使裁员、减薪,终究还会有人成为金融危机的幸存者,不是么?
瑞士银行、德意志银行、美林、汇丰银行、渣打银行开始第四次网申时,陈晓舟觉得自己开始适应这种找工作的节奏了。他建立了一个Word文档,保存一些具有共性的开放式问题答案,Ctrl-C加Ctrl-V,稍稍修改,很快就能对付一次网申。
贝乐敏最终并没有成为安永那些精英们的同事。他本以为收到邀请函的人录取机率要比其他人高很多,但事实上,“他们连笔试的机会都没给我!”他开始感受到找工作的第一丝寒冷。
安永合伙人黄文承认,2008年招聘录取比例约为20:1。贝乐敏投出的那几张寄托他梦想与希望的纸张只是1500个简历数据库之一,他第一次成为求职大战中的分母。
Ernst&Young(安永)的标记被贝乐敏从记事本上划去,而接下来,被划掉的还有毕马威和其他两家会计师事务所—前者被面试淘汰,后两者都止步在第一轮笔试。
他的同学的情况也不乐观:全班有8人进入四大最后一轮面试,而最后拿到Offer的仅有两个。在最后一轮被刷下来的人当中,不乏拿到CPA(注册会计师)证书的人。而在往年,如果能进入最后一轮面试,被淘汰的概率并不大。
贝乐敏开始去跨国公司网站上浏览招聘页面并进行申请。为了不遗漏任何一个机会,他在电脑里建了几个文件夹,按照行业把外企分类,其中几乎囊括了在华的全球500强企业,甚至还包括韩国制衣企业依恋这样的中小公司。
可即使在传统制造业公司—通用电气,一位HR也承认,公司今年校园招聘的招人计划已经全部停止。而很多500强公司校园宣讲会只是一个过场。这些消息通过非正式渠道在学生中扩散,他们之间打招呼的用语已经缩减成四个字:“有Offer了吗?”
陈晓舟和他的同学们开始过起少有的规律生活:每天八九点钟起床,去食堂啃完著名早餐—蛋饼,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求职。浏览信息至11点多钟,他们必须再奔去抢一顿午饭—根据经验,12点半之前,食堂正侧面共四个楼层装菜的铁盘就会被饥饿的学生们吃到见底。没有午睡,下午是他们集中精力投简历、网申的关键时段。此时走在复旦研究生公寓的毕业生居住区,透过微开的阳台门,你总能发现弯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对着电脑如痴如醉的学生。平均而言,一个下午的煎熬可以换来两三次成功的网申。拖着疲惫的身躯熬过例行公事的晚餐,大家终于可以歇一口气—如果当天网申计划结束的话,那时已是华灯初上了。 >>
2008年11月8日 北京 多云
下午3点,叶思锦拦了辆出租车,赶往位于北京西北部西二旗的联想公司总部,此时离她的面试时间还有两小时。刚下车,她就被联想办公大楼门口的人群镇住了。黑压压的一片,全部身着正装,神情严肃。
她定了定神,穿过人群走到工作人员跟前询问具体面试的环节,可名单上居然没有自己的名字!工作人员提醒她,联想设了两个面试点,她该去另外那个。叶思锦顾不上抱怨,打车赶到了几公里外的另一个面试地点。
这里同样是人头攒动。由于是分组面试,叶思锦拿着自己的资料在大厅里等着点名。没多久,她和7个竞争对手被引入2楼一个房间,8个人紧紧地围坐在一个方桌旁,动一动胳膊就会碰到旁边的人。
面试的学生挨个抽选英文考题,没有准备时间,发言从叶思锦身边一个女生开始。对方颤抖的声音影响到了本来就已紧张的叶思锦,她之前那一点点职业自信此刻似乎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大脑开始短路,结结巴巴,不知所云。更令她窘迫的是,调成振动的手机开始嗡嗡地响个不停。深受打击的她,又不敢接听电话,小组讨论阶段她甚至没有再发言。面试一结束,她就匆匆“逃离”,“就怕被别人认出自己是清华的,太给清华丢脸了。”叶思锦说。
叶思锦曾经是一名记者,而现在她的身份是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2007届MBA毕业生。与她现在的同学相比,她多少显得有些“不思进取”—她已经在北京有了自己的房子,她希望能够找到一份和媒体从业经验相关的稳定工作。她没有想到,自己辛苦盼来的一次面试会是这样的窘境。
在联想面试时一直振个不停的电话是美孚公司的面试通知,这距离叶思锦向美孚投出简历已有36天。期间她经历了一次全英文电话面试,顺利通过后又遭遇了新的问题—美孚的面试地点定在了上海,招聘的职位并没有公布具体的工作地点。
11月11日下午4点,在上海市徐汇区天钥桥路30号美罗大厦里,叶思锦接受了美孚的群体面试,事先做了充分准备的叶思锦认为自己发挥正常。可是问题依然存在,她自称不是表现欲望特别强烈的人,组内两个上海女生自我表现的能力让她自叹弗如。她觉得希望再次渺茫。
陈晓舟最后也进入到德勤的合伙人最终面试,但还是等来了一封拒信。他至今都不知道一直担心的“美洲豹问题”是不是德勤发来拒信的根本因素。没有人会告诉他错在哪里,他就像走在一个雷区,稍有不慎,全盘皆输。
安永合伙人黄文的态度很明确,简历并不能看出一个应征者的全面素质,面试才是进一步了解的关键。身体语言、表现方式都是他在面试中考量的因素。“我也希望气氛能很放松,前几个问题都不会太严肃。可是确实有学生四肢都绷在那里,表情非常不自然。”黄文说。
学生们怎能不紧张?面对严苛的考官,他们早已战战兢兢。在一场接一场的车轮面试中,他们已经无法判断自己在面试中的表现:有的面试官脸色平静,似乎并没被自己的长篇演说打动;有的充满热情地说出一句话:“年轻人,好好干!”结果常常出人意料,平静的面试官递出下一轮面试的邀请,看上去轻松熟络的HR发来一条拒信。
11月上海松江大学城的招聘会上,非松江校区的应届生们也匆匆赶来,每个展台面前都堆着厚厚的简历。“当时我们预备招3个职位,收到了1.2万份简历;我们公司规模不大,没有精力一份份去筛选再组织几场面试,最后还是靠内部推荐。”参加过此次招聘会的一家软件公司负责人娄华说。
而12月4日在复旦北区公寓体育馆的一场面向本校毕业生的招聘会上,学校给每个学生发放一张入场券,校外的学生垂涎不已,却也只能多方打听复旦有没有同学愿意转让。陈晓舟让室友帮自己排队等候入场。吃完早饭,从食堂出来的他远远就看见体育馆门前已排成长龙。他顺着队伍绕了体育馆半圈,才看见已经排到住宿区通道的室友。
现在,每个周末贝乐敏都会穿着他那件高中的校服西装满上海跑—不是在笔试,就是在面试的路上。他在这个城市长大,一直以来都认为市区就是一个弹丸之地,而几个公司跑下来,他忽然觉得上海大了很多。
陈晓舟也一样,整个12月,一套价值2000多元的西装和电脑包,陪着陈晓舟走过各家银行、公司的面试办公室。他提前将简历、身份证、学生证装好,将手机调成振动。仔细扣好藏青色西服的纽扣后,他开始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