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9-07
无处安放的中年(原创)2011-09-05 14:52
越是偶然,就越真实。这是帕斯捷尔纳克的诗行,在那首“二月”的结尾。
我的时间是五月,在此时,在潮湿与炎热的西南,我让生活的坚硬与柔软在液晶的屏幕上流淌,像突然划破手指的血迹迅速洇过丝绵一样的稿纸。
大约已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不曾写任何与孤独与悲情有关的文字。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写,特别是在这样每天都牵着五岁多女儿荞荞的小手,教着她学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的五月。
习惯地过着庸常世俗的生活。特别是这半年来,不论黑夜有多深,入睡有多晚,我的闹钟总是在清晨七点起床,让我迅速从深度睡眠中翻身而起,煮牛奶、蒸面包、煎鸡蛋,变着花样准备着荞荞的早餐。帮她穿衣梳头、洗漱吃饭。然后,我们牵着手,走下香弥山幽长的山道。在无数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俩趴在窗台,看着城里奢侈的月光,讲着被成人世界渐然遗忘的童话,慢慢地等待她脸上带着笑容走进梦乡。
夏天突然就来了,都不知道何时进入春深。就像不知不觉,我已经把青春安放完毕,开始人到中年的旅程。似乎就是要以不期而至的绝决祭奠来充当青春的挽歌,检验心灵惨烈的磨砺的方式,是眼睛成为抑制不住的水龙头。成年以后二十年左右的生命第一次经历连续多日的洪水涛天,来得太突然,其实也来得太晚,这更让我觉得曾经没有泪水的青春其实是可耻的。人到中年的悲伤逆流成河,注定不能只是在为哪一个人,而是为命运的错位与偏失,也为一次彻底地醒来。
晚上偶然翻到多年前写的博客,说的是“我们安放的青春”。现在那部电视剧的情节已经完全停留在我记忆的模糊地带,但我依稀还记得结局是那个男人带着她的女儿,从此漂泊天涯。找到那段台词,他在说,“在路途中我会给她讲一个男孩在成为男人的路途中,走过的路,遇过的人,经历过的故事,和那些消散在风里的笑声和诺言。”那一刻,那个小女孩子骑在他头上走向碧水青山的影像,突然就在我脑子里清晰如画。以后,我会把我和荞荞变成画中人。
“半透明的冬夜里,宁静淹没了过去以及未来,那么空灵而沉重的,如同小鸟跳动着的心脏,婴儿印下的足迹,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此刻我的夏夜也是如是宁静,只是无处安放的是中年,比青春更为伤残。这个世界最神秘的是人性,最无解是冷暖自知的情爱。他者的轻言对错,必然掉入莽撞无知的陷阱。不必猜,不必答,追问与复述都是很可怜的事。谁也没有一把手术刀,可以疗治远方的人和事。其实,我们每个人也都无法为自己救赎,各自顺着溃散的价值轨道飞跑,回头就找不到曾经聚首的原点。就像此刻,我回顾八年漂泊岁月,除了一个女儿,一屋书,竟然两手空空。漂泊者还是只有有最初离家时自己的行囊家当。人生,回不去了。
如果这世界还有最后的一剂药水可以来清洗创口,我以为是诗歌。阿赫马托娃写道:
现在我不为自己哭泣,
只愿在有生之年不要看到
失败的金色印记
烙在这未经风霜的额上。
我懂这样诗行背后的时代暗夜与人世苍凉。那些俄罗斯伟大的诗魂最打动我的,最后其实都归于人性。我这些年的行走,发现了自己世界里远方的山脉与岛屿,甚至也看到头顶星星不一样的跳动姿态,但是,我始终明白,直到穷尽这一生,我都不可能真正“发现人的心灵。” 这世间都能有薄如蝉翼的亲情,谁就更不必自信地以为真的可以完整拥有彼此的今生。心灵与价值的深度偏差,让这世间无数人跌入悲欢离合的深渊。
其实谁都是不会爱的人,但谁都应该懂得不可以恨。这世间其实从来都没有值得恨的人,有的只是我们自己。爱过,哭过,写过,放手,不纠缠,有舍会有得。于是,当有一天,当你离开自己那所白房和幽静的花园,两手空空,你会让生活空寂,内心明净,开始学会用自己的诗篇,去赞美让你力不从心的曾经爱人。这需要用泪水决堤来进行人性洗刷,也需要夜夜难眠的思考支撑。
从此以后,我不为自己哭泣。我只有一个最简单的逻辑,就是用命去爱单若水,以及那些爱单若水的人们。现在每个晚上,在她入睡前,我们都一起听《天涯赤子心》中的那首歌,叫,“风雨中的摇篮”。她已经会这样唱,“爸爸回来呀,亲亲小娃娃,爸爸年纪老,有宝贝陪爸爸,睡呀,睡呀,啊,我的小宝贝,在风雨中长大。”是的,我的荞荞就要到六岁了,她长大了。从此,我都要叫她的大名——单若水。
这几个晚上,我以重读加缪的《置身于苦难与阳光之间》来召唤磕睡的神灵。我感动于书中这样的话:“死亡是我们无法摆脱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归根结蒂,太阳还是温暖着我们的身骨。”感谢生活,感谢存在。特别感谢单若水。在我心里,她从来都不是人生的包袱,她只是支撑我生命的信仰,或者,是拐杖。特别是,在我这已经开始无处安放的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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