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6-08
高考于我,就像个熟悉的故人,久违多年,却从未在我的生命中走远。这些年我总是做同一个梦:马上就要高考了,可是什么都不会,火急火燎的翻书却找不到答案,于是在惊恐中醒来……
每当我的人生遇到拆不掉的压力,这个梦就会出现,提醒我去面对人生的艰难。
我经历过两次高考,这在高考生里并不稀奇。我有个朋友当年一心想考中央美院,接连复读了四年,最终还是去了川美,白白浪费了最好的四年时光,如今却是圈内小有名气的青年艺术家,也算造化弄人。
“我要复读”,我特别平静地走出考场,跟我妈说。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比今天热得多。
直到高考前一个月,我妈才发现我上学放学是不背书包的,她说:那你怎么写作业?她不知道的是,我已经两个月没写过作业了。
那是一段特别叛逆张狂的岁月,我和同学逃课去葬淹死在水池里的猫,爬上天台聊梦想,去广场参加义务献血,到理发店把耳朵打成马蜂窝。我拿到了别人挤破脑袋也拿不到的自主招生名额,又轻轻松松浪费掉了。
我妈说,复读可以,由着你的性子不行。你之前生活的太滋润了,去县中学受受罪吧。托了一位邻居的关系,她还真给我找到了学校—一所据说每年都能出几个清华北大的县一中。
开了四小时的车,请校长吃了一顿饭,入学的事情就算搞定了,我被插进了高三最好的文科班。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尝试集体生活。一进宿舍门,一股潮湿发霉的馊气扑面而来。10平米见方的宿舍,密密麻麻摆了十三张床,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每个人的床下都摆着一只暖瓶,一个脸盆和一个大号的水桶。
留给我的只剩位于过道中间的行李床。把床上的杂物一一清理完,我们才发现头顶居然没有风扇,时值七月,屋里就像一间桑拿房。我问旁边的女生:没风扇?她说,对。随后补了一句:暖气也没有。我仔细打量了一番四周,连一个电源插头都没有,与其说这是宿舍,不如说是一只巨大的集装箱。
班上有七十多个学生,岁数都不大,当地普遍上学早,还流行跳级,最小的才十四五岁,大多来自农村。读书,是他们摆脱贫困的唯一出路。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教历史,操一口方言,说得快了我便一句也听不懂。他疯狂崇拜毛,梳和毛一模一样的大背头,背起语录滔滔不绝,来北京必去纪念馆凭悼一番,颇有穆斯林人去麦加朝圣的感觉。
英语老师据说是他当年在师专时的同学,两人素来被传不合。他讲课有些娘娘腔,爱拖堂,背微驼,站在讲台上总像没太吃饱饭。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讲一篇关于dragonfly的阅读理解,一直在说“飞龙”,我开始在走神,后来越听越不对,突然想起来,什么飞龙,那不就是蜻蜓吗。
显然,这里的师资并不突出,高考成绩的取得依赖的是近乎魔鬼式的管理。这里严苛的就像一座监狱:早上6点出门跑操,跑完到教室开始晨读,然后上课,晚自习上到10点,除了中间的吃饭和课间休息,全天几乎都呆在教室。
由于老师经常拖堂,厕所又在很远的地方,所以没有多少解决生理问题的时间。许多等不及排队蹲坑的女生直接尿在坑外,地上尿流成河,常年是一摊摊尿渍和风干后的手纸,十米开外都能闻到浓浓的尿骚。
中午吃饭的时间倒是很长,可是吃那样清淡的饭,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最难过的大概还是回到宿舍。睡在我旁边铺位的女生有严重的狐臭,风一吹,简直就在上演聊斋。没有风扇,漫漫长夜她只好不停用纸壳扇风,一呼一扇之间,臭气就钻进了我的鼻孔,避无可避。
听歌是唯一让时间过得快一点的方式,我学当地的学生,花三十块钱买了一台随身听。听腻了磁带,随身听也能听广播,最爱听的是各种深夜谈心节目,听听各种狗血人生,也便觉得自己生活得还不算糟糕。有一天深夜,我听到一个女孩讲自己小时候被亲生父亲强暴,听完久久不能入眠。后来我以这个故事为原型,写了一篇小说,发表在了当时的青年文学刊物《青红》上。
因为不能洗澡,大家只好去厕所打水往身上浇,这就是我一进宿舍看见的水桶的用场。夏天还好,后来天气转凉,我渐渐落下了痛经的毛病。
冬天终于还是来了。教室也没有暖气,上课要穿着大衣戴着手套,走到哪里都是冷飕飕的,鼻尖始终又红又硬,总觉得不能碰,一碰就会掉。厕所的尿渍迅速结成一团团尿冰,去上厕所不止要掩鼻,还要防滑。宿舍彻底冷成了一个冰窖,比我在夏天能想象的冷还要冷上十倍。睡不着,可是也不敢失眠,失眠就想上厕所,上厕所就要里三层外三次穿好衣服出去,来来回回折腾个几次,就到了起床的时间。
那是我人生中最寒冷的冬天,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县城,没朋友也没亲人,身子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好像被困住了。一闭上眼什么都涌向脑海,睁开眼却一片茫然。
在那里,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慢,每一天我都在倒数,向往高考的来临。校园很大,没有称得上美景的地方,却仍够走上半天。烦躁的时候,我就绕着中心花坛一圈圈走,我跟自己说: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
后来我遇见再大的挫折,都想起那一年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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